乾清宫,西暖阁。
康熙正在看宗人府的折子,不是弹劾十阿哥无礼的,而是另一份。
是他巡永定河前吩咐简亲王的差事,查京城宗室跟觉罗嫁女状况的。
像隆科多妾室那种,因为缺少嫁妆,耽搁了亲事的,康熙觉得不能坐视不管。
否则时日久了,宗室跟觉罗成了笑话,也会让人失去对皇家的敬畏。
结果调查出来一看,还真是让人担心。
这些年宗室人口孳生,为了减少爵俸开支,康熙限制了宗室里的封爵人数。
如此一来,闲散宗室就多了起来,日子不富裕。
觉罗那边更是很多都沦为寻常人家。
有女儿年长,不能遣嫁的人家,每个旗都有不少。
正经的黄带子、红带子,日子过的拮据,连嫁女都嫁不起,内务府的包衣,却都养成了硕鼠。
对比之下,康熙尤为气愤。
梁九功进来,就察觉到屋子里凝重,可还是硬着头皮,道:“皇上,四贝勒求见,在外头候着。”
康熙撂下折子,点头道:“传吧!”
户部这些日子正在做永定河河工开支的核算,康熙以为四阿哥是为此事来的。
等到四阿哥进来,却是忧心忡忡模样。
康熙看了他一眼,心下犯思量。
户部没银子了?
不能,这还没过半年。
四阿哥稍加思量,已经开口道:“汗阿玛,宫里现下有些不好的流言,涉及三哥跟九阿哥,怕是有心之人推波助澜,从中挑拨,之前九阿哥在内务府公正严明,得罪了不少人……”
康熙听了,带了郑重,道:“九阿哥找你抱怨了?”
四阿哥忙摇头道:“九阿哥禁足中,应该还不晓得此事,倒是三哥,气得够呛。”
康熙看着四阿哥,带了狐疑。
因住的近的缘故,这是在兄弟之间有了远近亲疏?
这是告状吗?
这不合四阿哥的素日做派。
四阿哥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就是下头几个小的,怕是对三哥也多有误会,如此一来,兄弟之间就多了不自在。”
康熙听得云山雾罩的。
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都跟九阿哥交好,这个他早晓得,都是吃吃喝喝的交情。
外加上九阿哥带了孩子气,别说是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就是跟十五阿哥也相处不错的样子。
四阿哥绕了一个圈子,终于说明了来意,道:“儿子就寻思着,尽量还是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之前九阿哥经手的几个差事,能不能先叫十二阿哥盯着,按照九阿哥之前的规划进行,也算善始善终。”
康熙听了皱眉,这才想起内务府还有个十二阿哥。
“十二阿哥这两日在做什么?”康熙问道。
四阿哥顿了顿,斟酌着说道:“三哥见十二阿哥不大舒坦,叫他休息了……”
康熙一愣,望向梁九功道:“去太医院值房看一下,问问五所总管请了哪位太医,怎么看的,将十二阿哥的脉桉拿过来。”
梁九功应声去了。
康熙看着四阿哥,道:“你昨日去看了九阿哥了?他如何?”
四阿哥想了想昨日情形,道:“九阿哥后悔了,不该懈怠差事。”
康熙看了四阿哥一眼,道:“那十阿哥呢?”
四阿哥带了羞愧道:“儿子只听说九阿哥参革了差事,就过去探看一二,不知道还有十阿哥之事,就没有过去探看……”
后来知晓了,他也没有专门过去一趟。
十阿哥跟九阿哥不一样,不怎么与兄弟们往来。
四阿哥晓得,这也是自保之道,就也不去讨嫌,毕竟还要顾忌到毓庆宫。
康熙点点头。
他已经有些后悔了。
当时九阿哥闹着要挨着八阿哥的府邸修建皇子府,他也乐意见儿子们亲近,点头允了;可是现在看来,一条街四个皇子府,毗邻而居,时日久了,往来不亲密也亲密了。
这要是抱团……
这会儿功夫,梁九功已经拿了十二阿哥的脉桉回来复命,道:“皇上,昨天五所没有传太医过去……”
康熙蹙眉,示意他将脉桉递上来,而后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十二阿哥平安脉是每旬一次,上次就是四月二十九,就是前天,写着“脉象强劲,阿哥康泰”的诊断。
康熙合上脉桉,心中也有些恼。
他希望给三阿哥一个教训,可是也不想他将内务府搅合成一团乱。
他沉吟一二,道:“也罢,内造办、御药房跟小汤山行宫营造这三样差事,先交十二阿哥分理,若有不能自专之处,可以找马齐禀告。”
四阿哥松了口气,道:“谢汗阿玛恩典,儿子这就去找十二阿哥传汗阿玛口谕。”
康熙想着十二阿哥的倔强,也有些烦躁,道:“要是他不学好,非要学九阿哥散懒,那也不必勉强,让他滚回上书房读书!”
四阿哥心下一紧,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康熙揉了揉眉头,忍不住跟梁九功,道:“三阿哥这混账东西,连个小弟弟也容不下!”
梁九功闭着嘴巴,心中忍不住腹诽。
当然容不下,三阿哥是冲着银子去的,有人看着怎么好意思?
这位三爷,可是最爱讲规矩讲礼的,只要不涉及银子,人模人样的,也爱面子……
四阿哥出了乾清宫,就在甬道里站了站,望了一下内务府方向,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阿哥所方向去了。
*
五所,书房。
十二阿哥已经将《孟子》看了一遍。
他有些不明白,这要学中庸之道,为什么不读《中庸》。
学那个,不是方向更对么?
《孟子》教的就比较杂了。
早先不是同班的,兄弟之间也不知底细;这几个月就是一个屋待着,他看得真真的,九哥不看正经书,对这些正经学问也不爱学。
会不会九哥没想起来《中庸》来,才让自己学《孟子》?
十二阿哥有些走神,随即想到马齐身上,嘴角抽了抽。
不会又是作业吧?
十二阿哥想要摔书了!
九哥可真懒!
这会儿功夫,外头就有了动静。
是四阿哥到了。
门房太监进来禀告,十二阿哥带了疑惑,起身出去。
“四哥……”
十二阿哥见了四阿哥,躬身请安。
阿哥所的格局都一样,四阿哥也是住过好些年的,见十二阿哥从书房出来,颇为欣慰。
本就该如此,正是学习的好年岁,不该虚度光阴。
他就道:“我是来传汗阿玛口谕的,即日起,你分管内造办、御药房与小汤山行宫三处……”
十二阿哥有些茫然,看着四阿哥道:“四哥,弟弟不是‘中暑’了么?”
四阿哥没好气道:“太医没传,脉桉也没写,想‘中暑’下一回吧!”
十二阿哥面上有些纠结,说道:“可三哥那里……”
四阿哥正色道:“十二阿哥,这是汗阿玛口谕,我们做儿子的,只听命就是。”
十二阿哥垂下眼,无悲无喜道:“是,弟弟晓得了。”
四阿哥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怕他懈怠差事,少不得叮嘱道:“这几样是九阿哥之前张罗的,你盯着些,他在家也能放心。”
十二阿哥闻言,立下抬头,望向四阿哥,道:“四哥去了御前?”
四阿哥点点头,道:“你不要嫌我多事就好。”
十二阿哥点点头,脸上带了郑重。
四阿哥出了阿哥所,没有耽搁,就直接出宫往九阿哥府去了。
先过去给九阿哥提个醒,省得听了旁人的挑唆,真去跟三阿哥闹……
*
九皇子府,正院上房。
福松从都统府回来了,九阿哥就直接让他来正院说话。
“阿玛说,这不是坏事儿,御史敢参九爷,就是要收拾人了,先挪开九爷,立个威,也怕砸出水花儿,将水溅到九爷身上;皇上叫九爷停了差事,也是保全九爷,不管儿女多大了,在父母眼中都是孩子,放心不下会护着,还说九爷您多念叨皇上的慈爱,别误会了,伤了父子情分……”
“额涅说了,小阿哥、小格格眼下最是需要父母爱护的时候,这个时候九爷休长假,她也能安心些,要不然的话县主上了年岁,福晋又是粗心的,她都不放心……”
九阿哥听了,对舒舒道:“爷发现,岳父可真是聪明……”
压根就不知道内情,却只凭着自己被弹劾,猜个七七八八。
岳母也比寻常人豁达,什么都看得开。
舒舒道:“阿玛也是当父亲的,自然能理解皇上的拳拳爱子之心。”
许是自己父母缘薄的缘故,康熙尽量将亲情弥补在儿子们身上,很重视父子之情,除了几个不大重视的,大多数的儿子都当成心肝宝贝。
九阿哥点头道:“爷当然不会误会汗阿玛,就是有些难受,还是爷没有本事儿,扛不起事儿来,才让汗阿玛跟着操心。”
舒舒安慰道:“爷是十八岁,上面的皇子阿哥也都是这个年岁过来的,当年也多在皇上的关爱之下,没有到独掌一面的时候,等到爷二十八岁时再看。”
九阿哥立时被说服了。
等到他二十八岁,丰生他们都十一了,也能当大人使了。
到时候就算汗阿玛还信不过他也没事,大不了让丰生他们几个多历练历练。
他想起了桂元跟桂丹,跟福松道:“后头的一进院子收拾一个给桂元,然后明天去兵部,给桂元、桂丹补个三等侍卫。”
桂元之事,福松早就听说。
他有些迟疑道:“您上回说的是二等侍卫……”
九阿哥点头道:“对,但是爷改主意了,他没有出仕过,不像黑山那样有战功,也不像额尔赫那样有资历,只凭着爷的哈哈珠子直接补二等侍卫抬举大了,先从三等做起来吧,有本事自己往上扑腾,没本事回头就安排别的……”
福松自是没有异议,又跟舒舒转述觉罗氏的话,道:“额涅说了,不用着急回去,现在孩子们小离不得人,等到再大些,您再归宁……”
舒舒点头道:“嗯,我不回了,明儿叫小椿过去一趟。”
之前她是打算端午节前回去一趟的,既是不回去,也要打发人代自己过去请安。
九阿哥在旁,不解道:“回去半天没事吧?不是有爷在么?”
舒舒瞥了他一眼,道:“我一个人回去,落到旁人眼中,又要嚼舌头;爷现下在‘禁足’,还是往后挪挪吧……”
她虽不是新妇了,可是年轻小媳妇,回娘家自然还是成双成对的多,不好自己归宁。
九阿哥这才醒过味儿,是因自己的缘故,就有些闷闷的。
等到福松离开,九阿哥就对的舒舒道:“爷是不是错了?不该较真儿,盯上裕丰楼,也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事儿……”
他之前习惯了内务府的节奏,也喜欢这份省心不大辛苦的差事。
如今节外生枝,先从自己“禁足”开始,他不免有些迷茫。
舒舒却觉得很好。
现在内务府包衣还没有明显的势力,有了弊端,还能改革。
再过十年,康熙怕是没有那个魄力,即便晓得包衣不妥当,也不会轻易动手了。
年迈的帝王,最信任的,先是这些包衣,而后才是上三旗勋贵。
谁让八旗是二元宗主制,也因为两代幼主临朝,都有上三旗跟下五旗的对峙,使得他对下五旗始终存了提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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