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吧,该进入正题了。”天蒂斯向后面看了一下,轻笑一声道:“再拖延下去的话,恐怕维多利亚要来找我的麻烦了。你们也知道,她虽然是魔女结社的哲人,但那不过是代表王国与结社合作的一个信号而已。本质上她更重视自己的女王身份,对大布列塔王国的热爱也更甚于对魔女结社的热爱。”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热爱的事物,一个值得奋斗终生的目标。如果没有的话,这样的人是空虚的,他们从没有真正地活着。林格先生,你所热爱的事物又是什么呢?”
她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了林格的身上,年轻人微微皱眉,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这和你要说的正题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而且是很深的关系。”天蒂斯咧嘴道:“林格先生,你是个很特别的人,这不仅是用肉眼观察出来的,同时也是仔细分析过你的生平经历后得出的结论。尽管你实力不强、沉默寡言、某些时候过分现实、总是隐藏着自己的心思、似乎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尽管你有如上种种缺点,但你仍然成为了这个团队的核心与领袖,唤醒了一个又一个失落尘世的少女王权。我个人并不认为这是运气,所以说你的身上存在某种特别的力量,它是其他人不具备的,你明白吗?”
林格还未来得及回答,旁边的爱丽丝就嘀咕了一句:“团队的核心与领袖明明是我才对!”
圣夏莉雅也站出来为林格说话:“那是因为命运选中了林格,使他拥有了那样的……力量。”
“命运?”
天蒂斯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或许可以这么解释,但还不够准确,圣夏莉雅小姐。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被命运选中的,但只有少数人能抓住命运的尾巴,踏上它所引导的道路,无论那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当他迈出脚步时便已超越了大部分庸碌无为的凡人,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圣夏莉雅闻言沉默,她不应该附和敌人的观点,但天蒂斯说出口的,恰恰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为什么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命运的丝线?因为每个人都是被命运选中的人。但只有少数人能坚定不移地沿着这条线走下去,林格便是其中之一,所以他是特别的。尽管最初,这位年轻人踏上旅途并不是基于个人的意愿,但命运的宏观之处也恰恰体现在每一个微小个体对自身意志的违逆与寻找之中。
“你觉得呢,林格先生?”天蒂斯问道。
年轻人无动于衷,继续重复刚才的话语:“这和你要说的正题,有什么关系么?”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心急的人呢,林格先生,既然如此,我便不卖关子了。”天蒂斯笑道:“虽然你是个很特别的人,但重点在于,现在的你并没有将自己的特别之处用对了地方,虽说沿着一条路坚持走下去已经是种难能可贵的品质了,但迷途知返不也很好吗?所以,林格先生,我的意思是——”
她轻轻抬起手,将洁白无瑕的掌心递向那位年轻人,圣夏莉雅见此微微睁大了眼睛,而爱丽丝更是直接叫出声来:“停停停!你该不会想要邀请林格加入你们魔女结社吧?”
“咦?”天蒂斯诧异地挑了下眉毛:“你还真是聪明啊,爱丽丝小姐,这是猜到的吗?”
“是因为重复的剧情已经太多次了!”爱丽丝没好气道:“那位朗宁·拉维尔就说过他曾经把林格列为魔女结社的候选成员,恐惧魔女绯珥也曾亲口邀请林格加入你们的行列,结果现在你又来玩这一套,怎么,在三顾茅庐不成?”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天蒂斯倒是一点都不尴尬,反倒觉得很有趣的样子:“绯珥和朗宁可没有提到这件事,不过也无所谓,这只能证明我们的眼光都是同样的好,或许我还要更好一些,因为我邀请的不只有林格先生,也包括你们——在场的各位客人,以及不在场的那些客人,无论谁愿意加入魔女结社,我都很欢迎的。”
“不要!”爱丽丝一口拒绝,拒绝的理由也很奇怪:“从来只听说过反派洗白加入主角团的,没听说过主角团抹黑加入反派的,所以我不干!”
“很有趣的理由。”天蒂斯点点头,然后看向其他人:“那你们呢?”
不出意外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性格温柔者如萝乐娜只是微笑摇头,性格倔强者如奥薇拉则气呼呼地说了句谁要和你们这群坏蛋在一起,性格偏激者如蕾蒂西亚更是比了个手刀,杀气腾腾:“哼!像你们这样的坏蛋就应该统统杀光才对,全部杀完,世界就和平了!”
天蒂斯听到这里愣了一下:“小妹妹,你好像有点太极端了?”
身为昔日创世女神教七位圣者中的告死鸟,曾在教典中留下了“生命中充满美好,享受当下的人生,死亡时不留下遗憾”的箴言,那个如微风般爽朗豁达的少女,如今却变成了这般雷厉风行且气势汹汹的性格,如果叫那些憧憬追随她的人看到了,一定会很惊讶吧。或者应该说,这恰好印证了生命无常的道理,连永恒的王权也无法拥有永恒的事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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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若有所思。
奈薇儿这时已经把孙女的嘴巴堵上,没有给她乱说话的机会,不过听到天蒂斯对蕾蒂西亚的评价,她还是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唯独魔女结社的家伙没资格说这种话,论偏激,谁比得上你们这群人类至上主义者,虚根沼泽的大火烧了三个月,那些异类的骨灰想必都已经流入陆间海了吧?”
“人类至上主义者?看来女伯爵对我们魔女结社有很深的误解。”天蒂斯看了她一眼,语气耐人寻味:“我们选择了人类,和情感取向没有关系,而是价值取向。”
不是情感取向,而是价值取向?
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天蒂斯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重新看向那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你的同伴们都拒绝了我,林格先生,不过我还是怀有最后一丝期待的,能让我听一听你的回答吗?”
爱丽丝想跳出来说一句“林格才不会答应你呢”,不过被圣夏莉雅拦住了,牧羊少女看向年轻人,她同样相信林格不会接受这个邀请,但也同样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林格并没有回答。
或者说,他用问题作为回答。
“你说我将自己的特别之处用错了地方,”他一字一句,缓缓道,“那么,你所认为的正确的地方,又是哪一条路?你们魔女结社的……伊甸计划么?”
话音落下后,现场气氛似乎凝滞了那么一瞬间,但很快,天蒂斯的回答就传来了,几乎没有间断:“对。”
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正确与错误都是相对的概念,既然是人为界定的事物,那么也该以人的标准来评判。”天蒂斯说道:“我且问你吧,林格先生,在此之前,你所坚持要走的那条路是什么呢?寻觅七位少女王权、开启天之圣堂的门扉、见到那位创造了世界的伟大母亲、由祂出面将一切拨乱反正,自己则可顺理成章地回归以前平静的生活……在你的剧本中,我可曾说错了一句话?”
自然是没有的。
她了解林格的想法,甚至可能甚于梅蒂恩对兄长的了解,于是年轻人唯有以沉默作为回答,而沉默即是默认了。于是天蒂斯缓缓摇头:“那么这条路就是错的,它走不通。”
林格还未回答,圣夏莉雅已忍不住向前一步,语气认真地说道:“不会有错的,林格会和我们一起,反抗魔女结社的残暴统治,你们对生命的漠视与残忍,终有一日会走到尽头的。”
这也是她的决心,是她在承受了那么多年的诅咒、迷茫徘徊了那么多地方后,经由年轻人笨拙的引导和不着声色的鼓励,终于头一次凭自己的意志做出了决断。所以,这条路对牧羊少女来说,同样有着不凡的意义。
然而。
“这条路也是错的。”天蒂斯再度摇头:“它还是走不通。”
没有人注意到天蒂斯的说法是“也”,她似乎并不把林格的路与圣夏莉雅的路视为同一条路。爱丽丝一直听她说这也走不通那也走不通,不免有些愤慨,仰头反问道:“凭什么你说走不通就走不通?”
“因为你们对力量的差距没有任何概念。”天蒂斯一脸平静地说道,这是她从出现以来,头一次展现出了身为结社领袖应有的气度与威严:“自己拥有什么样的力量,敌人又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如果你们什么都不了解,自然就什么路都走不通。”
言外之意便是,魔女结社是一个你们无法战胜的敌人。
这过于自信、也可认为是自大的言语,令众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该说她狂妄吗?可她的狂妄也是基于事实,就目前来说,镜星世界确实没有哪一个国家、哪一个势力或哪一个组织能够与魔女结社抗衡,更别说是哪一个个体了。万物有灵论的信徒被追得东奔西跑,异类和魔物藏于荒野瑟瑟发抖,东大陆沦陷于永无止境的战火之中……人的意志在宏大命运面前不值一提。
“认清现实并不可耻。”天蒂斯的语气如此认真,仿佛在陈述人世间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不切实际的幻想只会将你们拉入深渊,某些人终归要回到现实的。”
林格不知道在此夜的另一处战场上,黑暗魔女卡拉波斯对真灵派的圣子莉薇娅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但他能听出天蒂斯另有所指,于是反问道:“现实的道路又是什么样的?”
你们魔女结社想走的路,那个所谓的伊甸计划,到底是什么样的?
“很简单。”
天蒂斯张开双手,仿佛要拥抱这个漫漫喧嚣的长夜、拥抱这座古老辉煌的城市、乃至拥抱整个在她眼中呈现出来的世界:那些隐藏在云后的星辰,那些像鲸鱼般漂流在夜海深处的飞空艇,还有那些一路追随她走到这里的人们,仿佛都闪闪发亮,正为她的理想注脚。于是黑发的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深夜的寒风,又轻轻吐出一口温暖的白气,那个至关重要的回答便在这呼吸的过程中被她倾吐出来了,一条魔女结社从万年前开始,至死不渝走过的道路:“为了创造一个,人人生而平等、无有差别的新世界,那就是我所追寻的现实。”
……
“呼啊、呼啊……”
急促的喘息声,回荡在黑暗的地底世界,被鲜血染红了衣裙的修女一只手捂着腹部的伤口,另一手扶着粗糙坚硬的岩壁,在黑暗中借着苔藓与菌类散发出来的微弱荧光,艰难地前进着。但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方,双腿只是麻木地向前迈出,每走一步都会撕裂伤口,挤出更多猩红的血液,星星点点地洒在她所走过的道路上,但这并没有令她感觉痛苦,反倒更加安心了。
所以,罗曼·罗兰先生在他的自传中写下的那句话,果然是人间的至理名言:唯有鲜血淋漓的痛楚,才能让你感到自己正在活着。
莉薇娅修女并不遗憾自己直到现在才明白这句话的真谛,她只是有些悲伤,自己既没有夺回圣者图弥的手稿原本,也没有拯救那些共赴战场的兄弟姐妹们,最后甚至是靠敌人的怜悯才活下来的。像她这样一事无成的人,一个迷茫的凡人,应该往哪里去呢?
前面传来了水流声,骤然降低的温度刺激着裸露的伤口,令莉薇娅修女怔了一下。
她的心神有些分散,但脚步却没有停下,仍然下意识地前进,扶着岩壁,走过拐角,然后,一个小小的渡口骤然闯入她的眼中,那渡口的阶梯处燃烧着火把,明亮升腾的火焰为迷途的旅者带来了弥足珍贵的光明,那些温暖的、但并不刺眼的火光晕染了她的眼眸,犹如蒙上了一层绯红色的雾气。
渡口的木牌上写着“归家小站”,旁边自然是河,湍急的水流沿着另一条分叉路,浩浩荡荡地奔向未知的黑暗尽头。伦威廷的地下河网连通着整个地底世界,哺育了无数的生命与死亡,据说沿着这些河流的共同流向一直寻找,便能找到泰威尔河的发源地,古老时代的冰川奈克萨维尔,从那片冰川上融化的雪,铸成了伦威廷人骨子里的柔情与倔强。
这是某种启示吗?
莉薇娅修女呆呆地站在渡口的标牌前,注视着“归家小站”这四个字,心里想自己应该回哪个家?回幼年时充满了欢声笑语的那个家吗?可父母相继离世后,那间房子便被她捐给了慈善机构,如今是一间孤儿院,而不是她的家;回圣安维尔十字教堂吗?那里是她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她对教堂内一草一木的熟悉程度尤甚于对自己的熟悉,可那同样不是她的家;那么,回到古老时代的奈克萨维尔冰川吗?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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